仇覆帶著江靜去看房子時，仇家二老正在和江靜媽媽商量兩個孩子的婚事。

“靜靜說她今年挺忙的, 我看要不婚期定在下半年十月份得了, 天氣不冷不熱, 又有半年的時間籌備婚禮。”

江媽媽拿著本小記事本寫寫畫畫, “你們看呢？”

“我們家都以靜靜時間為準，她的工作重要。仇覆這邊公司上半年忙點, 下半年產品應該就上線了。”

仇媽媽和江媽媽挨在一起, 做著計劃。

“那就十月十號？十全十美？”

江媽媽開心地在筆記本自帶的日歷上畫了個圈。

這種話題兩個媽媽聊得熱火朝天，仇父根本插不上話，就在一旁樂呵呵的抱著茶杯看著他們閑扯。

自從仇覆中了獎以後, 兩個老人哪裏都不敢去溜達, 再加上家裏小, 老鄰居老朋友們都不敢請上門做客, 天天在家裏也憋得不行，江媽媽來了，好歹是個“知根知底”的熟人, 也能陪著聊聊天, 解解悶。

就在這個時候，外面有人敲門。

“這時候誰來了？”

仇媽媽現在就怕門響，楞了楞，下意識看向仇父。

“我去看看，大概是抄煤氣的吧。”

他們家搬的倉促, 連家裏親戚都沒幾個知道他們住在這的。小區是老小破, 整棟樓上住的不是老頭老太太就是買了房子混學區的, 要麽不關心新聞，要麽就不住在這裏，倒是誤打誤撞躲了不少清凈。

仇父將門一打開，表情就是一僵。

“大哥好啊，嫂子和侄子可在家？”

門外站著的中年人是個自來熟，打過招呼後就自顧自地進了門，還熟門熟路的從口袋裏掏出一雙鞋套，自己穿上。

仇父沒擠過他，任由他進了門，也傻了眼。

“哎喲，家裏有客人啊？”

來人見沙發上還坐著個不認識的人，楞了下後笑得更燦爛了，“這位大姐你好，我是仇勁松的堂弟，我叫仇懷信。”

江媽媽一聽是仇家的親戚，連忙站了起來，也打了個招呼，而後壓低了聲音問仇媽媽，“這誰啊，怎麽知道你們家住哪兒？”

仇家之前說過他們搬家時就打了個招呼搬家了，家裏親戚都來不及串門子，仇覆就中獎了，他們就更不好讓人來了。

“仇勁松家人口簡單，就一個弟弟還特別老實。這是仇勁松家的遠方親戚，兩個人的爺爺輩是親兄弟，但是平時沒怎麽往來。上次我們搬到這房子，不是要換鎖嘛，想著他是鎖匠，又是自家人，仇勁松就照顧了下親戚的生意，所以他知道我們家在哪兒。”

仇媽媽苦著臉，小小聲地解釋。

一聽說都是這麽遠房的親戚，又是平時沒什麽往來的，江媽媽心裏也有了數，對他的態度禮貌但又帶著客氣。

進了屋，仇懷信那小眼睛在屋子裏梭了一遍，見還是他上次來的那副簡陋模樣，忍不住樂了。

“大哥哥大嫂嫂真不愧是讀書人，那句話怎麽說的，富貴不能/淫？你們家仇覆都發了那麽大財了，怎麽還不給你們二老買個新房子啊，這小破房子，我都不樂意住。”

這話說的就有些無禮了，仇勁松的臉一下子就沈了下去。

“這房子怎麽破了？好歹還是重點小學的學區呢，多少人求著買都買不到，一出手就被搶完的地段，就算不住，以後留著給孩子上學也好啊！”

江媽媽見他說話不客氣，連忙護著仇家父母，生怕他們被人欺負了。

“那是那是，老城區就是學區好，園區那邊比不了。”

仇懷信做了這麽多年小生意，不是一點眼力勁兒都沒有的，一看出仇勁松臉色不對，這個話題就沒跟著說下去。

天可憐見，他是以為他那大侄子發了財肯定要給父母換大房子，才刻意找了讓他們開心的“孝順”話題說的。

來了新客人，又是姓仇的，仇父也不好趕客，端著茶請人家在局促的沙發上坐下，自己抱著茶杯在旁邊站著，有一搭沒一搭的閑聊著。

可惜兩家又不是什麽熟悉人家，沒一會兒就沒什麽話題聊了，等茶杯裏的水見底後，局面徹底陷入了尷尬之中，還是仇懷信沒有忍住，說出了來意。

他是來借錢的。

說是兒子要出國留學，需要交保證金，要借三十萬，三個月後就還。

這種要借錢的事情屬於家裏比較私密的事情，江媽媽也不好插嘴，隨手抄起茶幾上一張報紙，假裝在看報紙，耳朵卻豎得高高的。

“哦，你家兒子要留學啊，這是好事啊！”

仇勁松是當老師的，最鼓勵家裏的子弟上進，對於孩子們出國留學這種事最是讚許，一聽說他家兒子是要去留學，立刻替他高興起來。

“是要去哪個國家？讀哪個大學啊？”

“呃……小孩子的事情我也不知道，都是他媽在忙活，是去英國。”

仇懷信搓著手說，“孩子今年高三啦，老師說他成績好，去英國讀書是板上釘釘的事兒，叫我們把保證金準備起來。我們家是做小生意的，大哥哥你也知道，我給人換個鎖才幾十塊錢，這三十萬的保證金，要存到猴年馬月啊！”

“是去英國啊，那雅思分數應該很高啊，小夥子不錯。”

仇勁松一聽，更高興了，好奇地問：“雅思考了多少？”

“八十五！”

仇懷信很有自信地說。

江媽媽拿著報紙的手一抖。

“八十五？”

仇父納悶。

“那是，我們家兒子考試，就沒下過八十五分！”

仇父幹笑了下，用為難的表情看了眼仇母，仇母聳了聳肩，顯然也不好說什麽。

他們和這位“堂弟”說到底沒什麽來往，搞不清倒是這位堂弟每天忙著做生意對兒子關心不夠，還是單純就是沒常識、自己也弄不明白。

他們教書見到的家長太多了，也有過孩子成績特別好，父母都是做小生意的連字都認不全的，總不能說人家沒文化就教不好孩子吧？

再加上“保證金”制度是做留學信用擔保的，一般存幾個月就能回來，只是暫時拿去凍結，借這種錢風險比較小，何況還是為了孩子前途的大事，仇父口風已經松了不少。

仇父和仇母攢了一輩子就攢了五十多萬，之前為了給兒子買房，給了兒子五十萬，剩下的都給現在住的房子□□過戶什麽的了。

前段時間，仇覆把這五十萬還給了他們，所以仇懷信要借三十萬給兒子留學，他們還是有的。

“你兒子學習成績這麽好，大女兒呢？我記得她之前在我們學校成績也挺好的啊，現在在讀大學了吧？”

仇母閑著搭話。

“女孩子家家，讀那麽多書幹嘛！”

仇懷信不以為然地說，“他弟弟讀書那麽好，家裏有一個讀書好的就夠了。我們這樣的普通人家供不起兩個，她自己不讀了，現在在南邊打工給弟弟賺學費呢。”

江媽媽本來看在看報紙，聽到這話，報紙“啪”一下就放下來了，一雙鳳眼在仇懷信身上來回打量。

仇懷信被看的心裏毛毛的，幹笑著問：“這，這位大姐是……”

“這是江媽媽，是我兒子的丈母娘。”

仇媽媽為了表示親近，直接稱呼她為丈母娘了，“婚期下半年，到時候來喝喜酒啊！”

“啊，那這是自家人啊。”仇懷信討好地說，“一定一定，大哥哥大嫂嫂這次幫我這麽大忙，大侄子結婚，那我肯定是要去的！”

“你兒子去英國讀書應該不便宜吧，準備學什麽？你女兒一個人打工供得起學費嗎？我看你們家應該也是普通家庭，怎麽不找個便宜的地方讓你兒子留學呢？”

江媽媽將報紙往茶幾上一放，就開始問。

江靜雖然沒有出國讀書，但是江媽媽從她上高中時就一直準備著這事，曾經將每個國家的著名大學和學費都研究過。

正因為英國讀書太貴，當時她都沒敢想，預備著女兒要真想去英國，她也就只能賣了家裏房子租房子住了。

這個人家連三十萬保證金都出不起，全靠女兒一個人打工，打什麽樣的工，能供養得起兒子一年至少二十萬的學費和生活費？

“這個……兒子想去讀，我們做家長的當然要支持嘛。就算女兒打工賺的不夠，我們砸鍋賣鐵也要讓他上啊，一年幾萬塊錢的學費，咬咬牙也就湊出來了……”

江媽媽氣勢實在太強，仇懷信對著她完全沒有仇父仇母的自在，支支吾吾地說。

“一年幾萬塊？”

江媽媽突然就笑了，瞟了眼仇父仇母。

“我怎麽感覺你們家這個親戚不太靠譜呢？”

仇父仇母也有點發怔，但是良好的教養與溫和的個性讓他們不懂得如何和人對質，此時也只能尷尬地在那裏你看我，我看你。

“誒，你這人怎麽說話呢？我們仇家人談事情，雖然你是我大侄子的丈母娘，可沒擺過酒就不算一家人，你老插嘴算什麽！”

仇懷信氣呼呼地說，“又不是你借錢，你擔心我們家付不付得起學費幹什麽？！”

“這是我兒子的丈母娘，她女兒以後就是我女兒，怎麽不是一家人？！”

仇父臉一沈，語氣也認真起來，“人家也是好心，擔心你女兒以後太辛苦，怎麽還不能問了？”

按輩分，仇勁松是兄長，這話一說，仇懷信還真不好頂，只能憋著氣坐著。

“那大哥哥，大嫂嫂，這個錢你們借不借嘛？你們家仇覆從小讀書好，我們都羨慕著，好不容易我家也培養出個能出國的大學生，哥哥嫂嫂們總要扶持一把吧？再說就借三個月，三個月後我一準還！”

仇懷信總覺得那麽不對勁兒，不想再留下去了，只好開口催促，“你們家仇覆現在這麽大出息，提攜下家裏叔叔，叔叔也感念這個人情。”

“我們這輩的交情歸我們，要借錢也是我們借，你老提仇覆幹嘛。”

仇父嘴上雖然這麽說，心卻已經軟了，“你什麽時候要……”

仇懷信面上一喜。

“三十萬借三個月，利息給多少？”

江媽媽突然開口，打斷了仇懷信的話頭。

“這錢存銀行裏一年還有個百分之四、五的理財收益呢，你又要急用，三個月收你一分利不為過吧？”

仇懷信的笑意凝固在了臉上。

“江媽媽……”

仇媽媽有點不好意思，拽了拽她的袖子。

“你別吱聲，我覺得有些不對。”

江媽媽壓低了聲音，在仇媽媽耳邊小聲嘀咕，“你們家和他不怎麽親，他能借到你們這，要麽就是熟人借不到錢了，要麽就是仗著你們家對他們家不了解，無論是哪個，都不太對。”

這兩個女人就在他面前嘀嘀咕咕都避讓一下，怎麽看都是對自己不信任，而且就是想讓他看到這份不信任，仇懷信臉色又青又白，求助地看向仇勁松。

“大哥哥，你們要是不想借直說就是了，何必要這樣？！自家親戚，還談什麽利息？！”

仇父也覺得尷尬，但是心裏也隱隱覺得江媽媽說的對，這“堂弟”嘴裏說的有些事情吧，確實不太靠譜。

“你這話說的，誰家錢也不是大水趟來的，我女婿有錢是我女婿的事，你這借的是人家二老的養老錢，能不慎重點嗎？人家從銀行裏把錢贖回來借給你，這人情賬不說，你不能還讓人家受損失吧？你都要砸鍋賣鐵供你家兒子讀書了，這一分利的利息都不肯給？你要借高利貸，五分利、七分利都有吧？”

江媽媽以前是物業公司的，嗓門大語速快，頓時懟的仇懷信話都接不上來。

“你要不願給利息也行，那這筆錢就得我們自己經手。你兒子是要讀哪個學校，去幾年，保證金多少存哪個銀行？我們陪你去，這錢當場轉給你，你當著我們面存！”

江媽媽也退讓了一步。

“為了孩子前途嘛，我們都是當父母的，也都理解，只要這事是真的，不要利息也行，不就是三十萬嘛！”

聽到這裏，仇媽媽也意會過來了，連連點頭。

“是是是，要不我們陪你去存吧？”

“算了算了，都是親戚一場，江媽媽說的也對，哪裏能讓親戚吃虧，一分利就一分利，三千的利息，到時候我連本帶利一起還給你們！”

仇懷信長長嘆了口氣，“我也是沒人可借了，人窮誰都看不起，三十萬放誰家不是一筆老大的錢，誰會借給你？要不是我大侄子突然發達了，我都不敢上門給你們添麻煩。”

這話說的是既可憐又無奈，仇父仇母又心軟了，答應一定會把錢借他。

“那我打個欠條給你們？”

仇懷信期待地說，“今天轉賬行吧？”

“仇大哥錢還在銀行理財裏，贖回來得一天，你明兒帶著銀行卡來吧。”

江媽媽隨口說，“現在也不用打欠條，你明兒就坐在這，錢什麽時候轉賬到你的銀行卡裏，你收到錢了，再當著他們面打。”

仇懷信一想著現在沒有收到錢，也確實不好打欠條，再加上仇父也承認錢今天是到不了賬的，明天才能給他轉，雖然有點不甘心，卻也不好再逼，約了還是明天這個時候上門。

他像是怕江媽媽再“語不驚人死不休”似的，連仇父仇母留飯的好意都沒答應，得了會借錢的承諾後就急急忙忙走了。

“這人太不對了，他兒子要出國讀書，他連學費一年多少都不知道？那還送個屁啊！”

仇懷信一走，江媽媽立刻板下臉來。

“別是看你們二老好說話，專門上門來騙錢的吧！”

“這，這不至於吧？”

仇媽媽遲疑著說，“好歹也是親戚呢……”

“親兄弟為錢打架的事情還少了？”

江媽媽沒好氣地說，“我好不容易把他支走了，你們現在還坐著幹嘛？打電話打聽打聽他們家事啊？他們家兒子今年要去英國留學，總會有人知道吧？”

仇父仇母這才如夢初醒一般，連忙翻起通訊錄打電話詢問。

無奈問了一圈吧，幾乎沒什麽熟人知道他們家的事，本來就是爺爺輩兒的親戚，除了回老家做清明上墳，平時都難聚在一起。

仇懷信的兒子讀書似乎還好，但是有沒有能出國留學的水平，誰也說不清。

當地最好的高中是仇父仇母任教的中學，但仇懷信的兒女都沒有在他們學校，仇父也沒辦法跨校去問人家孩子讀書的事，問了一圈，只問到了一些無關緊要的事。

比如仇懷信總是不著家，他老婆在外擺水果攤之類的。

最後，還是經過江媽媽提醒，仇覆才從另外一個堂弟那裏，找到了仇懷信女兒的電話。

“這能行嗎？”

仇父拿著手機，有些為難地問，“你問他們家女兒關於他們家的事，她肯定是向著自己家裏說話啊。”

“我就看不慣他剛才那德行，什麽叫女孩子就不用讀書了？”

江媽媽冷著臉說，“現在問清楚也是好事，萬一他家真送兒子去英國讀書，一年光學費就二三十萬，可不要逼著他女兒賣腎才供得起？這書一讀幾年，他女兒有幾個腎啊？還是你們家準備就這麽一直資助了？”

“要真是要出國讀書，資助著，倒也不是不行……”

仇父思忖著兒子應該也會支持，最後還是拗不過親家母的催促，給仇懷信的女兒打了個電話。

電話一接通，仇父沒提仇懷信借錢，本著一位長輩關切的心態，問她有關仇懷信兒子去英國讀書的事兒，結果沒問幾句，他的臉色就變了。

“啊，準備覆讀了？哦，那是要補補，他要願意來我們學校覆讀，我肯定幫忙啊。”

仇父“嗯嗯啊啊”地應了幾聲，最後寒暄了幾句，掛掉了堂侄女兒的電話。

掛斷了電話，他擡起頭，艱難地說：

“她說他弟弟讀書成績不好，老師說了，要是再覆讀一年，還有可能考上大學。這孩子倒是挺關心自己弟弟的，還問我能不能找關系把他弄到我們學校去覆讀，要打點的錢，她這幾個月想辦法湊出來給我……”

一通電話，什麽都明白了。

明白過後，更加寒心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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